狀元夢魘罩香港

海中地職人
2025年7月17日
七月十六日,香港中學文憑(DSE)放榜,考生獲取成績通知。每年此日,傳媒歲歲相似,都是走訪成績優異者就讀的學校,稱他們為「狀元」。該等模板一般的報道無足可觀,離不開述說他們成績何等優良,學校亦集中在某幾間,優等生十居其九計劃修讀醫科。瀏覽新聞期間,無意一瞥,發現今年區分「狀元」、「超級狀元」、「終極狀元」三者。恕我孤陋寡聞,稍加搜索,才知三者差別。
文憑試考生應考三科必修科(中文、英文、數學),一般考生另加兩科選修,以求獲取入讀大學的資格,能力可及的會再加修。所謂「狀元」就是六科(即三必修、三選修)取得最高級別 5**,「超級狀元」是七科,「終極狀元」是八科。
觀乎人類文化史,但凡某族群精細區分一類事物,該族群一是在日常生活與該事物關係密切,一是異常熱愛該事物,直是鑽研。譬如居於北極圈的因紐特人,長年面對積雪和冰封的環境,在阿拉斯加的因紐皮雅特人對海上冰塊有逾一百個特定名稱,其他因紐特語涉及冰塊的名目達一千五百個之多,構詞方法是在詞語加添後綴或定語,描述冰塊的質地、厚薄、形成過程、穩定度、在特定條件下的狀況等。中國古代向來區分綾、羅、綢、緞,它們的珍貴程度不一,用途有異,包括包裝禮品、書畫、衣裝、高貴服飾等,今時中國人受工業生產和其他經濟因素影響,不及以往講究絲織品,一概稱為絲綢。
行科舉以考選取仕,起於隋朝,初唐始以「狀元」稱在殿試考獲第一名的考生。中國科舉在一九零五年廢除,香港在十九世紀成為英國殖民地,後來受英式教育薰陶,上世紀七十年代港英政府更推行普及教育,不料「狀元」這封建殘餘的名號,竟跨越政權、年代,以至普羅百姓的認知,還在二十一世紀人工智能勢將令人類強記硬背變得一文不值時,狀元一名歧生另外兩名,只是多一科取得最高等第,又添一稱號,名目繁多,架床疊屋。區分之細緻,足證香港部分人對拔頭籌、取高第仍樂此不疲。
中華民族可謂考試的民族,姑勿論漢魏察舉孝廉、九品官人等有別於欽定考試的制度,單以科舉,就運作了約一千三百年。關於科舉的種種歷史記載、文學作品也有不少,從中後人可以一睹古代讀書人如何在權力機關中消磨青春。元代劇作家關漢卿《蝴蝶夢.楔子》︰「父親母親,你孩兒十年窗下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正是士人苦讀經年,只求考取功名的寫照。就在唐代,科舉制實行了不足一世紀,已有士人由二十歲左右,考科舉至五十多歲,此現象並不罕見。試想放睹其他文明,人類耗費如此年日在一事上,只有學術研究和宗教熱誠兩事。研究和修道,每月每日可見進度,考取功名則飽受自身以外的因素影響,近乎聽天由命。古代中國惟有讀書高,而該等「讀書」也不過接駁出仕一途,而非求增進知識、開拓思想、承傳文明。試把應考科舉的人數、他們所花費的時間相乘,投入人力之大,相信在其他文明屬傾盡以多個千禧計的力量。
恰巧在現代中國,有人唱反調,那人是阿里巴巴集團創辦人馬雲,他曾說︰「我告訴兒子,毋須在班中考進首三名,只要成績不太差,中游就好。惟有這類人有閑暇學習其他技能。如果中國要發展經濟,就需要很多中小企和獨資經營的公司,當中又需要很多具備價值和動力的企業家。」大眾可以從多方面解讀馬雲的言論,其中一項是他認為追逐考選制度的第一名並不值得,甚至社會應更加重視沒有在這制度下獲得最高殊榮的人。
新成立的網媒《Channel WE》報道今年有患腦麻痹的考生克服身體障礙,完成 DSE 考試,期望繼續學業,實現理想;二十名在囚青少年報考,四名考獲升讀大學最低要求的成績;亦有優等生明言不只是讀醫才可助人,呼應兒時感召,計劃修讀獸醫。這些算是索然無味的「狀元新聞」以外,關於公開考試較具新聞價值的故事。若香港人仍有科舉癖、狀元癮,不妨復古,就稱那三級別的優等生為「狀元」、「榜眼」、「探花」,尚有點古雅風情,比起左一個超級,右一個終極,不知何時又生個究極、激爆極,少一陣打機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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