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辭搵工的壓力

職場上的西西弗斯
2025年5月3日
兩年前某天星期一早上八點十五分,我站在地鐵車廂裡,看著周圍昏昏欲睡的上班族,突然做了一個決定——今天回去就遞辭職信。這個念頭像地鐵隧道裡的風一樣突然襲來,等我回過神來,辭職信已經放在老闆桌上。沒有下家,沒有計劃,只有銀行賬戶裡勉強能撐三個月的積蓄。這就是香港人口中的「裸辭」,而我即將體驗這種自由落體般的感覺。
第一天不用上班的感覺很奇妙。我睡到自然醒,慢悠悠地吃個早餐,覺得人生充滿可能。打開求職網站時還哼著歌,彷彿找工作只是個形式。這種樂觀大概維持了三天,直到發現發出去的二十封求職信只有兩封回覆,而且都是「感謝申請,但暫時沒有合適職位」。
經濟壓力來得比想像中快。原本以為三個月的積蓄很充裕,但當看到租金、水電費、保險等固定支出像潮水一樣湧來時,才發現這筆錢其實撐不了多久。我開始做一些從沒想過的事:午餐去茶餐廳只點飲品不點餐,假裝在等人;經過7-11時會刻意避開以免忍不住買零食;連地鐵都盡量少搭,寧願多走二十分鐘路。
面試的挫敗感最令人難受。上星期去見一份看似很適合的工作,HR最後卻說:「你裸辭的決定讓我們有些擔心,能說說是什麼原因嗎?」我當然不能說「因為每天上班都想死」,只好編了個「尋求更好發展」的標準答案。結果可想而知,那家公司再也沒回音。
時間觀念開始變得模糊。沒有上班的日子,星期三和星期六沒有分別。我經常在下午三點突然驚醒,發現自己穿著睡衣在沙發上睡著,手機裡是看到一半的招聘廣告。求職網站上的日期提醒我,原來已經失業一個半月了,而存款只剩下不到一半。
自我懷疑像潮水般湧來。深夜睡不著時,我會翻來覆去想:是不是我要求太高?是不是我能力不夠?甚至開始後悔辭職,覺得忍受原來的工作也許沒那麼糟。這種時候,LinkedIn上看到前同事升職加薪的動態,簡直就像在傷口上撒鹽。
面試的次數越來越少,我開始降低標準。以前不屑一顧的工作現在也去申請,薪水比上一份低兩成也願意考慮。有次面試完走在中環街頭,突然收到另一家公司拒絕的郵件,站在人來人往的皇后大道中,我竟然有種想哭的衝動。
經濟壓力終於大到無法忽視。我開始變賣家當:大學時買的相機、收藏的手錶、甚至心愛的遊戲機。每次交易都像在割肉,但看到銀行賬戶數字回升時又有種扭曲的安心感。朋友介紹我去做兼職送外賣,我猶豫了三天還是答應了——自尊心在生存面前顯得如此脆弱。
最諷刺的是,當我幾乎要接受一份遠低於預期的工作時,突然收到之前面試過的一家公司來電,說有個更適合的職位問我有沒有興趣。那一刻我差點在電話裡哭出來,但還是強裝鎮定地說:「當然有興趣,謝謝你想起我。」
現在回想那段裸辭的日子,最可怕的不是經濟壓力,而是那種逐漸侵蝕自信的過程。每天醒來都不知道要做什麼,投出去的求職信像石沉大海,面試後的等待漫長得令人窒息。我學會了在超市關門前買打折食品,學會了對家人撒謊說「進展不錯」,也學會了在絕望中保持一絲希望。
新工作開始的第一天,我比約定時間早了一小時到辦公室。坐在全新的辦公桌前,看著周圍陌生的環境,我突然明白了一個道理:裸辭不是勇敢,而是奢侈。在這個房價高企、生活成本驚人的城市,能夠任性辭職的人要麼很有錢,要麼很天真——而我顯然屬於後者。
現在每當聽到有人說想裸辭,我都會勸他們三思。不是因為不相信他們的能力,而是太清楚這個決定背後的代價。香港這個地方,失業就像踩空樓梯,下墜的速度遠比想像中快,而抓住救命稻草的機會卻少得可憐。
電梯裡遇到新同事,她問我為什麼選擇這家公司。我笑了笑,沒有告訴她真相——不是我選擇了這份工作,而是絕望選擇了我。在這個競爭激烈的城市,有時候有份工已經是一種幸運,哪還敢挑剔是不是自己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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