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百年欺凌,今日該如何?

海中地職人

海中地職人

2025年3月29日

圖片來源︰香港城市大學
圖片來源︰香港城市大學

近日 Instagram 用戶 SPC funny moments 發佈兩段聖保羅書院學生打架的影片,要求校方處理欺凌問題。片段只有十秒左右,不見前因後果,只憑內容論,不見欺凌,而是打架。估計 SPC funny moments 發佈影片,旨在向校方施壓,公開要求正視校內欺凌問題。今次談談欺凌這回事。


 

早在二零零二年,香港城市大學應用社會科學系的黃成榮教授聯同盧鐵榮教授,撰寫一篇名為〈從香港中學教職員問卷調查看學童欺凌現象與對策〉,刊於《教育研究學報》(https://tinyurl.com/y4v2z4tc)。文章回顧中外對校園欺凌的研究,界定欺凌行為,並作分類,詳列問卷調查結果,最後提供改善建議。其中幾句提綱挈領,不妨引錄︰


 

「要解決學童欺凌行為,似乎要從幾個方向著手,其一是要協助孩子預防攻擊性格之形成或輔導孩子改善行為問題;其二是要協助孤獨或有可能被欺負的孩子如何面對欺凌,以防止被欺負者出現問題及日後變為欺凌者,其三是要全校總動員,透過多方合作去處理欺凌。」


 

上述示範如何用學究的文字闡述常識。二零一九年,城大人文社會科學院發行的刊物《文.社采風》第九期,內含一篇文章〈正視香港校園欺凌,解決學童自殺危機〉(https://tinyurl.com/zkt5rfnw)超過一半內容談論網絡欺凌,其餘內容亦與上述研究相類。文章引述黃成榮教授的說法,指欺凌的定義為「處於強勢的人意圖傷害受害者,而多番作出攻擊行為。」又說︰「這是最傳統的欺凌方式,數百年來一直存在於校園。」閱讀至此,我等該當恍然大悟了。同一所大學、同一名學者,研究同一個課題,並意圖解決問題,十七年來,欺凌問題不但難見改善,反而增添一類網絡欺凌,最後我們都要慨嘆「數百年來一直存在」。再一次確認我們的常識貼合現實。


 

我不是說學者做毫無用處的研究,研究這課題可謂苦心孤詣。同時我們的經歷共同證明欺凌無處不在。按今日的標準,我曾欺凌同學,也曾受欺凌,在校園、職場、家族、興趣社群、網絡都曾經歷或目睹欺凌,欺凌者和被欺凌者不分性別、年齡、出身、學歷等。


 

成年人欺凌的狀況非常普遍,例如職場上,在同事背後說讒言、刻意工作分配不均、利用體制令同事過度忙碌。家庭上,成員經常惡言相向、家庭職務分配不公、冷漠不處理其他成員的糾紛。這些都施加予特定的攻擊目標,並且持續,符合黃教授上述對欺凌的定義。校園欺凌問題嚴重,正正因為欺凌普遍存在於社會,學校只是社會的一部分,自然也包含這一人類常見行為。


 

人類是群居物種,天生同時具備合群和排他的傾向。所謂天生或許是物種演化而成,早在原始時代,人類採集、漁獵、農耕、穴居、建屋、出走等,各項活動由群體進行較有利,個人在群體之中較易獲得保障。然而資源有限,群體不能無止境接納個人,於是既得利益者就排拒潛在威脅群體利益的人。這種既合群又排他的習性,沒有因為文明進步而消亡,深入每個現代人的骨髓。我有一名舊同學曾言︰「每個群體都要找一個小丑。」他口中的小丑是欺凌的對象,不但存在,還是群體刻意尋找出來的。他雖不是大學者、哲人,但這句話一針見血,正反映欺凌不會滅絕,任憑學者再研究一百遍、一百年,提出何種解決方法,最積極而言,也不過引來部分人關注,紓緩難癒的沉疴。


 

是否一句「無法根除」就可把欺凌問題輕輕帶過?未必,上引的〈正視香港校園欺凌,解決學童自殺危機〉有一句值得深思︰「在某些個案中,具有極其嚴重反應型攻擊傾向的兒童,即使完全沒有受到欺凌,亦可能會自覺是受害者。」根據不少前線教師的經驗,欺凌行為確實存在,但亦有好些學生過份容易指斥他人欺凌。上一代移民歐美的華人,初時被欺凌,他們學習空手道、加入美式足球隊,與西方大塊頭打成一片,或鍛煉至西人也不敢惹他們麻煩。即是神經過敏,易感覺受欺凌;無法自保,也容易招惹壞人作惡。欺凌者固然不對,眼見必須制止,但另一方面,社會不再力主令下一代變強,塑造一個一個心態羸弱、了無朝氣的少年,甚至這種心態在成年仍然不變,遇上比友儕欺凌更重大的困難時,一蹶不振。


 

如果能夠打贏欺凌者,就沒有欺凌。此處不高舉以暴制暴,或崇拜強者,而是我們必須思考︰當無法消弭欺凌時,出路不只是制止極可能欺凌他人的惡人,而是令弱勢的普通人足夠強,令惡人不敢作惡,這是真正關懷、幫助弱者的另一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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