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種療癒,同一個鄒幸彤

海中地職人
2025年1月11日
一月八日,香港終審法院審理支聯會拒交資料案的終極上訴。被告之一、時任支聯會副主席的鄒幸彤大律師在審訊前一天發表文章,表達她對案件的觀點。本欄素來不談政治,只是參考文中以至鄒幸彤庭上的表現,擷取尋常百姓值得學習之處。
事緣二零二一年九月八日,警方依據《香港國安法》,聲稱「合理地相信」支聯會向外國代理人送達書面通知,危害國家安全,要求支聯會在時限內提供資料。支聯會拒絕,警方拘捕時任副主席鄒幸彤、常委鄧岳君及徐漢光。審訊後,三人被裁定「沒有遵從通知規定提供資料罪」成立,判囚四個半月,三人服刑完畢,但不服判決,上訴至終審法院,目前支聯會已解散。
鄒幸彤由始至今都矢口否認支聯會聯絡外國代理人,警方無論如何要求他們交出「相關資料」,因為根本沒有,當然無從交出。鄒幸彤直言不可能因「合理原因」相信一匹鹿是馬,鹿就變成馬。此話當然是諷刺警方指鹿為馬。若香港仍行使普通法,舉證責任在控方,被告獲無罪推定,只要控罪的證據不足,法庭自會宣判無罪。然而今日部分案件的審理方式是︰法律程序行使普通法,即排期、審訊,運用嚴密的普通法,過程漫長;法庭審理則行大陸法方式,要求被告拿出十足證據以證無罪,當然法官仍可不信納。
面對如此窘境,鄒幸彤卻有「我自橫刀向天笑」的氣魄,在審訊前一日發表文章,指責控方假戲愈荒謬,愈能錘煉犬儒和奴性。她又說支聯會一直以來有一招對抗謊言,就是堅守真實,「讓假象在事實前自行融解」。她還直指國安編造罪名,稱支聯會「拒絕你安排的角色」,即是國安指控支聯會勾結外國勢力,但支聯會堅決否認。反觀週遭,曾否耳聞目睹有人自行投入他人設定的角色,甚或自己也是曾如此?有人追尋理想,理想當然不輕易達成,要付代價。代價可以是收入較少、社會地位較低、做吃力不討好的工作。經營理想之下,發現勢位富貴均缺,竟以自己本不認同的世俗標準,界定自己為「失敗者」。有家長不希望子女過早被學校催谷學業成績,威逼他們學習早於階段所能學習的知識,考試成績不達學校設定的指標,劃為不合格,家長也竟相信子女是個「不合格的學生」。孔子說︰「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志也。」(《論語.子罕》)《論語集解》解釋︰「匹夫雖微,苟守其志,不可得而奪也。」意即普通人雖然微小,但若堅守志向,其他人無力剝奪。類似電影《V 煞》內的「Ideas are bulletproof.」所謂堅守志向,除了瞭解行事為人的目標和取向外,還確立難以受外界動搖的準則,忠於所信,並實踐所信。
正因內心堅如磐石,看待成敗得失時,鄒幸彤亦採超脫自覺的角度。文中幾句值得引錄︰
「輸贏也不應任由他人定義,而是要看我們自己的目標。」
「若我們只以對方必然能帶來的傷害來定義成敗,而忘了看自己想建成甚麼,能達成甚麼,那無疑是在未開打前就先把自己定義成一個失敗者了。」
「我們必須衝破自定義為輸家的地獄,找回自己的方向和目標。」
鄒幸彤是大律師,在官司中的輸贏代表她從業的能力。在司法制度日益遭蠶食之際,仍有業內人士在法律條文中咬文嚼字,考究在哪個關節可做與不可做甚麼。鄒幸彤則站在一個臺階以上,綜觀法律及法律所處的大環境,才能不以法庭上的局部勝負,來斷定更廣闊場域裡的成敗。在面對巨人哥利亞時,常人只懂仰望,自覺無法戰勝;鄒幸彤一類人物則嘲笑他終究是無衣的國王,遍尋他鎧甲之間的縫隙,拿起矢石專攻弱點。
近年香港人喜歡療傷和冷漠,借影視作品處理傷痛,觀賞過後不理會世間事,免得悲傷和厭惡感再來。美國新奧爾良恐怖襲擊後,官員趕緊提出當地上下要回復原狀,展現韌力(resilience),也被人狠批漠視居民受傷心靈(見《時代雜誌》https://t.ly/Yq6Jh)。在這個情緒大過天的年代,鼓勵人振作也是罪,總之處處高舉片面同理心的旗幟,才有資格說話。療傷不是錯,新聞太難看也可少看,但療傷過後做甚麼?如果造成創傷的根源清晰可辨,就該去除;如果體弱導致容易受傷,就當自強。鄒幸彤因為倡導自由而困在牢獄,多次遭單獨囚禁,投入多年的支聯會面對壓力而解散,論傷痛,她承受得夠嗎?她應該曾經治療心靈,但想必花更多光陰精力為目標奮鬥,而非傷春悲秋舔傷口。尋常百姓毋須化身強者,也不用充當意志力的超人,但反反覆覆的療傷撫慰可不是終點,下一座山後是何樣景色,只有跨過山峰才可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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