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笑諾貝爾」得獎者教人意想不到的擲毫理論

海中地職人
2024年9月21日
上周「搞笑諾貝爾獎」頒發,多個研究團隊獲獎。搞笑諾貝爾獎並不像諾貝爾獎預設特定範疇,例如「文學」、「經濟」、「和平」等,而是審視過去一年具備學術成就而且乍看起來惹笑的項目。即使搞笑,但不代表該等研究只有諧趣,學術水平一點不比真正諾貝爾低。今年其中一個團隊就憑研究擲毫理論而獲得殊榮。
荷蘭阿姆斯特丹大學 Eric-Jan Wagenmakers 及其同事探究二零零七年發表的 DHM 擲毫理論(取自三名研究者的姓氏首字母,三名研究人員分別是 Diaconis、Holmes、Montgomery),該理論稱擲毫取得「公」(標誌)或「字」(數字)的機率並不均等,DHM 以機器測試。今趟獲獎的荷蘭團隊則以人手測試,以期實測該理論是否與現實生活相應。他們的結論是 DHM 理論正確,以手擲毫起始與結果是同一面(例如擲前公向上,擲後公亦向上)的概率為 50.2%,反面的是 49.8%,表示錢幣雖有兩面,似乎擲毫取得公字兩面的結果均等,研究卻否定這近乎常識的推想,確定 DHM 理論。研究稱這是「同面偏向」(same-side bias)。
達致上述結論的方法值得留意,由於研究人員希望考究 DHM 理論是否貼近實際,一般擲毫並非運用機器,而是人手,因此團隊以人手測試。要驗證某一關乎概率的指稱是否得當,就要極盡其量尋找例證,即是實驗次數愈多,取得結果愈可靠。實驗之中有變項,例如不同人擲毫、錢幣款式不同,就要考慮如何排除這些變項帶來的影響。Wagenmakers 團隊的部分研究人員連同大學生,共四十八人,使用四十四種貨幣,擲毫 350,757 次,耗費 650 小時。每次擲毫均獲記錄擲毫者、結果、錢幣旋轉方式,並錄影以供查核。該項研究還發現擲毫者愈熟練,同面偏向的效應愈低,也就是取得公或字的結果愈接近。
放在華人的視角下,肯定有不少人一句劈來︰「乜咁得閒做啲咁嘅研究?」(竟然這麼空閒做這種研究?)總以眼目所見的功利標準來衡量,最淺一層就是會為個人帶來何等利益,多半歸結為金錢;稍高一層是為群體帶來何等利益,往往思量國計民生;再不計較功利、似乎注意學術的角度,也會質問︰「這種研究獲甚麼機構認可?在哪本期刊發表?」「研究能否引領該範疇進展,也即是研究者的學術地位會提升嗎?」終究還是有一定的功利考慮。傻事認真做,往往是探究知識最大的動力。凡人稱為「傻」,在於我們容易判斷它的價值低,這種判斷未必全然準確,反倒是我們輕視該問題。有人注視該「傻事」,就更可能是出於純粹的好奇,而非關利害,正因為不受外在條件吸引,追尋真相本身的好奇心更能推動研究,並殫精竭慮籌劃萬全之策,照顧研究過程的細節,以期取得最貼近真相的結論。分析至此,回答「乜咁得閒做啲咁嘅研究?」其實研究者並不空閒,西方學者或許比身處華文區的學者少處理學術以外的事情(例如校委會與校長的政治鬥爭),但並不表示他們本來賦閒,沒有研究、教學,以至公益的工作,運用 650 小時擲毫,後來翻看影片查核,整理數據,再寫成論文,不見得是空閒所做的事。能夠以「得閒」詰問,只反映發問者對探求真相的無知。
Wagenmakers 的研究還顯示一件事,就是涉及人的事物,總有變數。在認識上述研究以前,相信大部分人會認為擲毫時,擲得錢幣兩面的機會相等,並能舉出計算概率的定理,指斥相反意見如何錯謬。如果擲毫者的表現媲美穩定的機器,上述計算或許貼合現實,但人就是不完美、多變,表現、想法,甚至肢體控制都有隨機成份,乍看之下,這是缺點,但轉換角度看,這正是人類的潛能。基於計算,我們預測事態的發展是固定的,但一包含人這因素,就有難以計算的變項,代表人類無法以固定的方法計算自己的行為,以及它所帶來的效應。大量實例支持這道理,例如全世界都認定某國不會攻打另一國,這是出於政治倫理、現實政治利益的考量,但獨裁者的思想就是異於常人,作舉世難測的暴行。又如某城遭蹂躪,既有體制、社會規範、人文素養面臨天翻地覆的改變,不少人憂慮前景,紛紛離去;同時有人找到奮鬥的理由,堅守陣地,默默耕耘,意圖逐少搖動眾人以為不可撼動的巨山。
擲毫研究論文的尾段提出同面偏向在賭博時或許會令投注者有利,有關計算是若每次投注一元,輸和贏分別獲取零元和兩元,賭博一千次,每次投注在同面,最終會賺取十九元。論文進一步提出若擲毫用於高風險的決定時,最好遮掩錢幣的起始狀態。最理性、計算最精準的研究,終究用於變幻不定的人類之上。這些似乎矛盾卻又實然共存的特性,就像搞笑諾貝爾獎的宗旨︰先令人笑,再令人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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