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幸與葉門人閒談

海中地職人
2024年7月18日
本月某週末,因家庭特別紀念日子,一家老中青幼前往酒店用膳,到達大堂,一名職員接待,隨便傾談之下,原來他來自阿拉伯海灣國家葉門(或譯「也門」)。
該名職員為壯年男士,酒店安排招待的職員穿著 polo 恤,印上容易辨識的職員字樣。職員積極主動,我們一行人仰望酒店大堂升降機的指示牌,他就詢問我們往哪裡去,知悉後還告知︰「午膳的話,現在餐廳還未開門,反正都是等,不如進大堂內坐下吧。」家人陪同老人家到大堂內部,我還在看指示牌,方便知道稍後往哪層去。
到訪當日,香港氣溫達攝氏三十幾度,加上天晴日曬,在外毋須進行甚麼活動,短時間內必定汗流浹背。果然與陌生人展開對話,由天氣說起是好選擇。職員半嘆氣地說︰「香港很熱啊。」我說︰「對啊。」眼見他膚色與南亞裔人士相似,心想多半來自該地區,香港的夏日應不難適應,因此我對他特意提出香港酷熱感興趣,隨口問︰「你來自哪裡?」他說︰「葉門。」我見識淺陋,不曾聽見在港打工的的人來自葉門,甚感驚訝,「葉門?」我的表情、語調、回應,都表達了心情。
職員繼續說︰「我住的城市,熱起來可達五十度。」五根粗粗的手指舉起,我再度露出驚訝的神色。「在我的家鄉,天晴時你把雞蛋打在室外,不理會它一段時間,再回頭過來就會發現它熟了。」我本來還有好些事想問他,但他又要接待其他客人,對話就此結束。
職員口中所說葉門的酷暑,與我以往聽聞的相類似。多年前,香港電台還是正常的公共廣播機構,我收聽關於城市建設的節目《建築意》,其中一集介紹葉門首都沙那(Sana’a)。其中一名主持人 Zeno 遊歷世界各地,他說沙那的確炎熱,下午會熱得令人不敢外出,於是當地男性在那段時間也不工作,逗留室內,並且吸食一種當地流行的煙草。他淺嘗一口,覺得非常難受,並且湧現醉醺醺的感覺。烈日蒸騰,加上吸煙迷霧,令當地真的難以發展甚麼。每逢炎熱就不工作,拼死在冷氣房工作的香港人不知是夢寐以求還是無法想像。
然而沙那以至葉門本來並非如此,否則今日沙那不會坐擁聯合國教育、科學、文化組織(UNESCO)列為世界遺產的古城。二千五百年前,沙那已獲開發,公元七至八世紀時,它還是伊斯蘭的宗教中心。十一世紀前,已有103座清真寺、十四座澡堂、逾六千間房屋建於當地。沙那古城的建築特色是房屋以石為主要材料,樓高幾層,在瞭闊的山谷底下,驟眼看一片棕色。建築物的外牆往往經過雕飾,構成形形色色的紋樣,仿似珠寶、紡織品,或幾何圖案。地平線上冉冉呈現海市蜃樓,與盛載輝煌歷史的古樓遙遙相對,不料今日沙那和葉門,竟是破落都城。
我本欲向職員追問今日葉門的狀況,他又怎看待今日的局面。本世紀初,葉門面臨社會動蕩,當時葉門的統治階層、社會主流薩迪人(Zaydi)認為沙特阿拉伯推動的薩拉菲主義影響葉門的政治、經濟和宗教,甚為抗拒。加上中央政府無力管治,時任總統阿里.阿卜杜拉.沙里希(Ali Abdullah Saleh)更被反對者指控虧空公款,形成反抗政府的趨勢。二零零三年伊拉克戰爭後,反美情緒高漲,極端主義在海灣地區醞釀,令胡塞變成日漸武裝的群體。更有不少觀察家指出伊朗在軍事訓練、情報、武器等方面支援胡塞武裝,形成足以抗衡沙那政府的局面。二零二零年前後,根據聯合國和其他人道組織的調查,葉門因內戰而面對人道危機約二千萬人,其中以萬計人餓死,包括兒童,慘況叫人不忍卒睹。近一兩年,葉門的狀況不大獲傳媒和為政者所注視,這也是戰事曠日持久的常見現象,似乎葉門這人間煉獄消失於公眾視線。近日卻因胡塞武裝高調自稱炮轟國際商船,以支持哈馬斯抗擊以色列,而再度稍獲關注。這也顯示亂象持續,背後又受何等勢力影響。
酒店職員的黑色 polo 恤似乎沒有顯瘦效果,我仍見他的大肚腩;縱然他說熱得難受,但健步如飛,做事勤懇;他還說育有兩名小孩,分別三歲和五歲,看來為家庭胼手胝足,也算如願。我不知一問祖國的狀況,大男人會否淚流滿面,方今他生活必定離饑荒甚遠,即將飽餐的我仍然食得下嚥。世界的遠處近處,還有很多事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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