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rue color

K

Koo

2022年12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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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然要我選個人生主題色,高中時的我絕對會義無反顧地,選最奪目的紅。他畫在雪一樣的畫紙上,就像是最奔放活潑的紅龍,縱使是似雪般的白,也不能把他的熱情淋滅半分;就算畫在繽紛的彩色畫紙上,人們聚焦的第一時間也會紅、也只會是紅,再來也許是溫暖的橙、快樂的黃……最後可能是憂鬱的藍或者紫,不過這就已經與我無關了。

我喜歡被注目的感覺,站在舞台上,我就是世界的聚焦點,台下的人理應用眼神來迎接我,再用專注,來換取我一絲的關注。這時台下的所有觀眾,就猶如一個個小燈泡,他們閃著、亮著,但當然不是每顆小燈泡也會這樣乖順,偶然也會有些叛逆的小光點:也許是在和旁邊的小燈泡交頭接耳,相互生輝,實在抽不出時間看你;也有的燈泡只有螢螢光火,他們沉醉在自己的宇宙、自由的星海,也不是沒時間看你,但就是沉溺在自己的冒險小說中,不想撘理你。

其實相比起乖巧的燈火,這樣有一點點悍逆的螢火其實更令人享受征服的過程。我也許會臨時改動一下講稿,加添點無傷大雅的玩笑(這對於沉悶的早晨非常有效,尤其是星期一),或者加強語氣,吸引注意,有時還會加點身體語言。台下是一種種光暗、冷暖各異的色彩,他們有時候是各有各的鮮艷著,但你知道,當你在台上時,他們的時間都是屬於你,你是第二個太陽,比所有燈泡都要亮,比所有顔色都要紅,也比所有人都要奪目。在台上的片刻,我可以把我表演欲,表現得淋漓盡致又理所當然,像個被批准任意吃糖的孩子,想要在時限內大吃特吃,需要擔心的只有糖果夠不夠甜。我當時以為,這就是我以後、一直都想要的。

我喜歡吃甜食,熱愛動物,深愛外出遊玩。我手搖飲料都喝全糖少冰,少一分糖我都覺得混身不對勁;我熱愛動物,我香港的家中現在有兩貓、兩狗、兩雀。我媽在養我之前就已經養了一貓一狗,我小時候還因爲和家裡的寵物狗打架,被我媽罰了一人一犬,站在牆壁角落,直到我和他握手言和;我喜歡和朋友一起出去玩,我們會去行山、露營,一大群人睡眼惺忪,從山腳的「好想回家睡」到山頂的「我可以在這住一輩子」,再一起亂哄哄地在營地起火,圍著一個小火鍋,爭吵著剛煮好的牛肉是誰的,又或者把要洗的碗偷偷放到其他人的盤中。

我家中還有一弟一妹一母,要比喻的話,他們似是空氣,又似是畫布的透明,在調色盤的繽紛中,不花多一點時間,你有點難去讓紅色理解透明的存在和⋯⋯重要。

從香港飛到台灣只需不足兩小時,還記得,當時不論是出境、登機、升降、入境,無一不令我新奇。桃園的風在我身邊經過,像極了一個溫馨的提醒,訴說着我現在的自由,大學的生涯中,可以給予我嘮叨的,似乎只剩下在我身邊那沉點不言的皮箱,和口袋中安安靜靜的電話。我就像一隻難得外出的狗,用力的搖著尾巴,對所有事物都感覺神奇,想要嗅嗅那邊的大地,又想看看這邊草原有沒有新朋友。我對所有事物都好奇並報以喜悅,卻沒發現「散步」和「流浪」的分別。

讓我想一想,轉折點好像是發生在,我大一那年的生日前一天。在騎腳踏車上學的我駛過景美橋,旁邊卻突然有一架機車駛出,撞上了我的腳踏車,之後迅速離開了。我無助地跌倒在馬路中間,似是隻誤闖馬路,受驚的幼犬。兩旁的機車避開我,同時又不斷經過,引擎聲像是在譴責添麻煩的我。

我扶起腳踏車,頂著兩個見血的膝蓋,咬著牙,一拐一拐地走上行人路,撕開正在磨擦我傷口的牛仔褲,忍住痛,在路邊草草地消毒傷口,又再檢查租借的腳踏車有否受損。再之後,聯絡室友、到醫院處理傷口、通報警察、交代口供、通知學校、處理保險⋯⋯

我想要休息一下,但又不敢讓自己緩下來,我怕一停下,脆弱的自己就會跳出來,搶過我身體,讓淚水任性地出走,輕易的把我變成一個廢人,讓我這身軀只剩下流淚的作用。我在這時候才意識到,在這只有紅色的畫中,紅背後的畫布不是單純、無味的白,紅也不是一個真的很勇猛的色彩,還有,我真的只有一個人了。

 一個人的生活,說是輕鬆,其實也不輕鬆。水費、電費、房租等等,每一項都要自己處理,甚至需要打工補貼,衣食住行每一樣都要自己細想。出門的時候,沒有人會提醒你:「今天天氣轉涼,要多穿件衣服。」也沒有人會突然打電話問:「今天晚餐想吃什麼?記得順便幫我買雞蛋回來。」

突然發現自己記憶力很好,腦海中那嘮叨的語氣和神情,我竟然記得分毫不差。

有些東西、元素、顔色原來失去了才發現。

若說,高中的校園似是個斑斕的染缸,叫你把青春用力地揮灑;中文系則是一縷縷青煙,輕輕地把眉峰的銳氣撫平,再為你掛上淡淡的香囊,讓你的靈魂添上暗香。

我漸漸地感覺到,奪目的紅靜靜地薰上其他色彩,也許是橘,也可能是黃,他沒了最開始的銳氣,我也分不清楚是我變得不像自己了,還是我要變成真正的自己了。我沒有抗拒,我慢慢地熟悉這擁抱般的顔色,也小心翼翼地去回頭,細看那透明的色彩。

2020年,流星墜落,半夜星沉,除了流星雨特別多外,悲傷的事亦同樣。因為疫情關係,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回家了。時間和經歷會令嫩芽成長,也使我自立得不錯,雖然沒有辦法說,已經把「我」照顧得無可挑剔,但也起碼說是沒有什麼大問題的,至少是個可以照顧自己、一個人生活也不會死掉的正常成年人。

在前兩天,我媽傳了一則訊息,沒有其他的嘮叨,就說了句好想念我。

那天我打電話給我媽,和她聊了很久,卻沒有說什麼煽情的話,就只是聊了一下平日的日常,好像我弟功課怎麼了、家中的貓狗最近在做什麼、菜市場的豬肉今天的價格,又或者是今晚家中晚餐的內容⋯⋯

我到現在也沒有告訴過他,我被車撞到過的事。以前的我應該在當下,就會馬上打電話哭訴吧?我靜心想了想,或者,這也算是我那剛學會的,那笨拙的溫柔。

肥皂泡遠漂向天,看似是透明,但近看就會發現,他那抱著整個光譜的身軀,是多麼的美麗又脆弱。

也許,我是比較適合溫暖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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