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以釋心】九月秋實:月亮升起的地方(續完.6️⃣)| 她說,你的心是一座孤島,我進不去,你出不來。

岑卉

岑卉

2022年9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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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隱約飄來的歌聲,汪峰的「無處安放」,踉蹌踱步在寂寂的街頭,遠處河東區港門村大橋邊的酒店亮著彩色霓虹燈。他的心隱隱作痛,夜的清涼未能撫慰他的憂鬱,前程如同此刻的迷茫。自從在新開張商場的電梯上看見她與她的朋友而他掉頭就走,他被一種糾纏捆綁,腦海不停重覆那一刻的影像。歌聲隱隱送過來汪峰的憂鬱,“無處安放”不斷回播,他甚至討厭起自己,無來由的想起那天在酒店裡那個年老外國女人留給他的《舊約全書》,她當時跟他說起“巴比塔”的隱喻。

六月了!竟然還有外國旅客入境。他在空落落的大堂咖啡座陪她喝咖啡,她當時在投訴房務的服務。他耐心地聽她嘮叨,最後她留給他手頭不離的《舊約》。她沒有提起過北京的傳說,而是跟他分享“巴比塔”的故事。

🌿他開始懷疑自己的決定。六月他便衝動地離開山城的學院還有學院裡不停嘲笑他懦弱的她。來到濱海小城的酒店,他又捲入罷工的風波,竟然順理成章的做了代言人。

所有的事似乎都指向同一個方向。所有的事在你身上都會發生兩次。

在山城的她是這樣說的。

她說他懦弱,選擇了逃離。

她說他的心就是一座孤島。她進不去,他出不來。

🌿他陪她沿著海濱走著。璀璨的維港的燈光交映著夜的風采,浮雲連翩,海潮起伏。太康街正是人氣最旺的時刻,海邊長廊滿是消閒、跑步、吹海風的市民,還有碼頭邊上垂釣的人。晚飯時間過後,喝酒、喝咖啡的人坐在行人道邊上的圓桌子的凳子上消磨,手不離機。疫情暫緩,社交活躍。

他已經不再關心她的活動。

經過行人道旁的酒廊的高凳子,那些喝著啤酒的人的高聲喧嘩,也有喝著紅酒的低聲纏綿。

他問她可以在此買醉片刻嗎。她停下腳步,趨前望著他的臉。語帶雙關的說:

你的心軟弱了嗎?老師,你醉了我該如何呢?
算了。走吧。

他趕忙訕訕地說。

你們的社會活動怎麼走?六月流火,七月將至。

嗨。管它呢 。走著吧。人心如一,不忘初心,就好。

她的聲音有些許的奈何。

他慌慌張張的安慰她說,妳讀過希伯來人的《舊約》嗎。很早以前我接觸過書裡的一個故事,“巴比塔”。

你知道,我們做社會運動的,不是唯心論者。

我明白。只是“初心如一”要難於登天。32年前我已經歷過。

她站立不走。轉頭望著他的臉。

你不會又跟我說巴比倫的“空中花園”吧?

他啞言苦笑。心想,妳在做的,或許是“空中樓閣”呀。

🌿西灣河碼頭。夜風吹拂,消退夏日的燠熱。晴朗的空中彩雲飄移,直升機在海上嗡嗡巡迴。海上波光粼粼,點點星光閃爍。渡船由對岸而來,在水警碼頭外的直角慢慢靠岸。夜已深,搭船的人不多,這最後一班船靜靜地離開。她挽著他的胳膊,當船離開的時候,她的心忽然驚蟄似地閃了閃,挽著他的手哆嗦。

他回望靠在他肩膊的她的臉,她的狡黠的眼睛眨動,狐媚的嘴角的笑容升起。

他說他還是擔心。

老師,我知道我們運動的態勢。也許你的“巴比塔”很形象,但任何運動本身都有多樣性和分散轉移焦點的風險。不能因為擔心風險而顧忌和縮手。

我只是此刻裡看不到你們前行的方向 。也許你們會失去管控。

社會運動本身就是社會性的,難免魚龍混雜。

妳要答應我,無論如何,妳都要保全自己,最好離開危險的漩渦。

老師,答不答應無所謂的,因為我也無能為力,我還有學生,他們尚未成年。

她脫開他的胳膊,看著對岸的燈火。船在郵輪碼頭的正前方駛過,那座船型的建築物上端的激光匯演正好進行著,傾斜交叉的光線直直插入雲端,仿似黑暗中探尋方向的燈光。

她不言語。手拉著他的手。

她的手冰冰。她的面色羞澀。

我心傷悲, 莫知我哀。

他背了一句「詩」。

她調皮的搖著他的雙手。

老師,你這是給我上課講「詩」嗎?

🌿山城長途公交站在城東區的低窪地,建築稀落低矮,邊上只有第三小學,其他都是些小商店。他提著裝滿衣物雜品的行李,坐在候車的板凳上。她從旁邊的貨舖裡給他買了幾瓶水。他看她穿過公交車向他走來,苗條的身子,兩條粗大辮子垂在她的肩膊。裙子合身,益發顯得她身裁雋秀。

她停在了他的身旁。

他說,妳坐呀。

她說,我不坐。

她倔強地站在他的身邊。臉色酡紅,面容收斂。

她說,你要寫信啊。我不怕的。

他聽得出話裡的堅定和沮喪。心想,都六月了,這山城怎麼還是山風隨寒,陽光萎縮。南聖河蜿蜒而過的低窪地帶,林木鬱鬱蔥蔥。一漥漥竹林挺立的地裡,偶有一方方人家的茅屋和田間。

明年六月,妳畢業前,我想跟妳再去河裡的小島走走。

這樣說著,他又握緊她的雙手。

妳要自己保重。

嗯......

她不言語。她的手冰涼。

公交車駛上蜿蜒的山路。他萎縮地坐在座位上。山路崎嶇蜿蜒,上坡下坡連綿。他終於在滿目綠色的迷糊中漸漸進入夢鄉,他的滿腔的情感鬱悶不暢。他睡著了,在他逃離山城的公交車上。

🌿霖雨終於還是來了。

在快要進入七月的六月的尾端。

連綿不斷的雨時輕時重,天色晦暗。週日裡凝聚了滿滿的濃情,夜裡一發不可收拾。暴雨在凌晨傾盆而來,雨滴敲打玻璃的聲音急促。街頭巷尾頓時成了澤國,趕早和上班的人狼狽不堪。

冒著紅色暴雨的雨勢,他第一個回到公司。他習慣了在悄無人影的空落落的寫字樓裡獨處,思想毫無負擔,寂然如空無。他把流程走了一遍,上洗手間、洗漱、姿整、泡茶、滴溜摩卡,回房間,脫下外套掛好。

待他終於沉靜下來,喝著咖啡,看著雨水沖刷的玻璃牆,還有水霧迷濛的遠處的海上,那橫臥的空中花園。他斂住思維。

天文台發出黑色暴雨信號時,離上班時間不到一個小時。

他在房間裡暗自喜悅。燈依舊關閉,沒有亮起的意思。天色微微照進房間裡,看上去灰藍,低沉的黯淡讓他的心平穩。房間外有燈光亮起,他卻不在乎。

他想起她來。黑色暴雨,學校關閉。他給她信息。

她在信息裡回覆。天色和暴雨依舊。她說,老師,我在巴士上,不上不下。暴雨的信號遲不來早不到,滿街上班的人流躊躇不前。此情此景,像極了我們運動的潮流。

她說,六月尾端的這幕暴雨,我們的社在七月前會裹足猶豫的。

六月流火。

七月在野。

八月在戶。

她說,老師,四時有序,這就是你說的古人的智慧吧?

🌿他在顛簸的環山公路的公交車裡,醒過來。山路顛簸,高低起伏。他的襯衣早已濕透。他有點噁心,呼吸不暢。她把行李袋放在腿上,將他的頭挪過來,輕輕壓在行李上靠在她的懷裡,手輕輕撫摸他的後背。

她的手始終摟抱著他。車沿著山路蜿蜒。滿車疲憊的人。車窗外流過的綠,讓她沉浸。吹進車內的清新空氣,微甜而溫和。他慢慢穩定下來,頭不再疼。他從她襯衫鈕扣間的間隙聞到了她的氣息,那仿似嬰孩洗完澡後的清新奶味。

隨著車的起伏,頭不斷地觸碰她的胸部。他貪婪的讓自己迷離在她的氣味裡,沉靜安穩,直到沉沉睡去。

她不言語。始終一個姿態抱他入懷,溫柔撫慰。他穩穩睡去,像個嬰孩。她看著車外陽光下的綠,綠裡山坡的林木,還有綠外遠山的黛藍。六月如此的走了,接踵而至的,會是什麼呢?沒有了他的學院,小島,以及她的學業。
她恍惚覺得懷裡昏睡的他是她的未來。她無法得曉北京的風暴如何讓當講師的他離棄。在她眼中,他只是個懦弱的沒有勇氣的人。

群山連綿。脈脈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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