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結果

「黑色暴雨警告信號現正生效，教育局宣布所有學校下午停課……」電視新聞正在報道最新的暴雨資訊。窗外嘩啦嘩啦地下著大雨，已離開校園的小靜暗喜，又是可以多休息一天，不用上班的日子。

與許多年輕人不同，小靜甚少朋友，就算有一個黑雨這樣突如其來的假期，也沒人相約她去唱K或打麻將，暢玩一個通宵。她卻樂得留家躺在柔軟的床上，逗逗貓，清靜地渡過這個暴雨天。

其實她不是不羨慕別人多姿多彩的生活，翻開Instagram常看見中學同學的飯局，甚至是相約一起去海邊，享受陽光明媚的日子，心裡都有一絲波瀾。可是人與其名，小靜就是安安靜靜，話也不多，不善與人相處。大家都沒刻意疏遠她，但就是聊得不太起勁，話題總是像旋轉木馬一般，轉來轉去都在原點。加上成績也不亮眼，同學老師很容易便忽略了這一號人物，以至畢業後也沒有來往。

別問她介不介意，只能說一切都是習慣。父母從小離異，又難以交到朋友，她早就習慣了一個人吃飯，一個人上班，一個人休假，一個人生活。同齡的人都有大大小小的煩惱：爸媽管的太嚴、和好朋友又吵架、不知要繼續升學或工作，等等。她既沒父母和朋友，分數也不夠升學，只能選擇工作，基本上沒甚麼事情要再煩惱了。只需要想想今晚要吃M記，或是譚仔，但也不是甚麼大事，就看哪沒人排隊就好了。

在辦公室裏，小靜只是一位小文員，平常也一如既往地安安靜靜工作，也沒有甚麼特別要好的同事。而許文是老員工，比小靜年長十二年，但因為工作能力平庸，為人也過於刻板，一直也沒有升遷的機會。聽其他同事說，她前妻嫌棄他為人無趣，又沒本事，便到處找樂子，任憑許文怎樣跪求，她還是決定離他而去。這些都是同事之間的八卦，小靜也沒放心上，大家也加鹽添醋，當中也不知多少是真的。

兩位同為公司的底層，本沒有甚麼太大的交集，但就是因為那一個暴雨天。

「咯咯！」門聲響起。「你好，我是新搬來的鄰居，有事想請教一下！」怕生的小靜遲疑了半秒，才打開了門。

門外的男人看到她，暗喜了一下：「啊！小靜，原來你住我旁邊，多麼巧啊！因為大雨，我家漏水了，才剛搬來幾天，也不知道附近有甚麼裝修五金，還想到處問問鄰居。」

「我有相熟師傅的電話，我可以傳給你。」由於一個人生活，她早已學會了基本的生活技能。

「你不介意的話，我可以進來聊嗎？因為一個人搬來新的區份，許多事情也不熟識，都想和你聊聊的。」

小靜心想：「反正放假也沒事做，應該也可以吧！」

她的家裡就只是間studio flat，一眼就可以看完，傢俬都是Ikea買的便宜貨，但小靜又不愛亂買東西，沒甚麼雜物，尚算整潔。格居也很分明，用了一個大衣櫃，分開了睡眠區域與客飯廳的位置。小靜從冰箱中拿了兩罐可樂，放在茶几上。原來許文離婚後，夫婦分居，他搬離了本來的單位。一個男人又不需要太多空間，200多呎剛剛好，免卻打掃的麻煩。

閒聊完畢，許文也回到了自己的家，他發現原來公司那位看來平凡的小妹妹原是這麼獨立，一個人生活，還把家裏打點得井井有條，實是令他感到意外。反觀自己，搬來幾天了，東西還沒有心情拆箱，還不習慣一個人的生活。心想總是覺得空盪盪的，想著要找其他的一切填滿自己，甚麼也好，甚麼都好。

公事以外，兩人多了生活的交集。因為叫外賣兩份比一份划算，所以自自然然成為了對方的飯腳。

兩個獨居的人，剛好可以互相照應。

許文開始每天都期待晚餐的時間，有了小靜的陪伴，好讓他忘了自己已是一人的事實。互相談談電視情節，一起討論明天要點哪一家餐館，大抵心裏也多了點實在的感覺吧！他從來也不喜歡獨來獨往，而且這幾年來也習慣了家中有妻子相伴，盡管他需要處處遷就，但兩個人的生活總顯得沒那麼孤單寂寞。

而小靜也不介意他的加入，反正飯也是要吃，劇還是要看，生活如常，沒有太大的改變，只是有兩個小時，變成了兩個人了。她不害怕一個人，也不抗拒生活無趣，但她明白這一刻許文需要一個過渡期，去適應新生活，而她不太介意充當這個角色。

她偏好快餐，可許文熱愛日式料理，所以每晚都是壽司、烏冬、拉麵。他以為她也愛吃，因為她也沒有決絕他的提議，應該大家的口味也大致相同吧！她總是不吵不鬧，其實只是不會表達太多自己的感受。

男人都喜歡脾氣好的女生，沒有激烈的爭吵，大家都不用動氣，和平相處，感情就會慢慢滋生。

今天天氣很好，秋天悄悄地到來，清風陣陣，十分適合出門。許文敲了敲小靜的家門，想問問她要不要一起出門逛逛。好像熟識以來，都只有相約晚飯，反正自己也想答謝她生活上的幫忙，可以請她吃大餐，買點小禮物給她。

她在床上聽到敲門聲，但身子卻使不上勁。應該是天氣轉涼，受涼而感冒了。由於久久沒有得到回應，於是許文撥了她的手機：「喂！你不在家嗎？」

「咳咳！我在啊，但有點感冒，才沒有才開門。」小靜輕輕地回覆著，其實這刻的她只想好好睡一覺。

「那你一定沒吃東西吧，我去買粥給你。你的後備鑰匙在放樓梯電箱旁吧，我一會兒可以自己開門嗎？」幾天前他剛好看到小靜在那兒拿鑰匙了。

她有點意外，但還是說了：「可以的。」說完這句她就沉沉睡去。

再次醒來的時候，是許文的開門聲喚醒了她。眼見他一袋二袋，有藥有粥，又有一些保健的物品。他拿出探熱針和退熱貼遞給了小靜，示意她自己放嘴裡，和貼在頭上。由於身體疲倦，她緩緩完成他所說的指令。

頭很重，身子也很重，不用量度她也知道自己發燒了。她本想自己睡一下，等好點就會起來吃藥，小感冒也不算太嚴重，根本不需要找尋他人的幫忙。然而許文的出現，雖然很窩心，解決了生病的不便，但少不了感覺到一丁點的煩厭，因為這刻的她只想安靜地睡覺。

也許他年紀比她大，又或許他習慣了照顧別人，看到眼前的小靜，他早就將外出約會的事悄拋諸腦後，而心裡更不由自主地泛起了憐愛之情，很想陪伴著她。他慢慢把粥放到她嘴邊，而小靜呆呆地把它吃掉，然後再吃一了顆感冒藥，就再緩緩地昏睡過去了。

她也不知道許文甚麼時候離開她的家，像是作了一場夢，但家裡確實留有他的味道，讓小靜明白一切都是真實的。她不需要別人的照顧，甚至覺得一個人還比較方便，想睡就睡，想吃就吃藥，反正病了就是會好起來。

可是偶然當個弱者，有人疼愛自己，這感覺好像也不錯。

十二月二十號，星期日，陰天。原本是許文和前妻的結婚六週年紀念日，她喜歡一切浪漫的東西，這些年他買過不少玫瑰花送她，帶過她去海島旅行渡假，他們在沙灘日落下親吻。經歷過五年多相愛的時光，留下了一段段美好的回憶，但有些事情還是沒有結果。就像他的人生一樣，沒了家庭，工作又不順心，甚麼事情也沒有一個好的結果。

下午他出於既往的習慣，買了一束花，是淡紫色的滿天星，打算回家放花瓶，裝飾家裡。那充滿少女感的顏色，與他這個大男人亳不相襯。但買花這個動作，只是在尋找一點自我安慰，與花的本質、顏色無關。做著如常的事，似是甚麼也沒改變一樣，不會弧單，也不會難過。

所有事情都是一種習慣，習慣了就改變不到，沒有改變，就會不其然地安心起來。

許文獨自回到家門前，剛好碰見小靜到門外掉垃圾，一時想起她一直以來的陪伴，好讓自己能渡過這一段失婚的日子。雖然心裡仍舊難受，可是多了一份溫柔，融化他的內心。驀地心裡想著：「也許這也是一個結果吧！」他把花交到小靜手中，悄悄地哄在她的耳邊說：「謝謝你。」然後就進了自己的家。

小靜留了在原地，絲亳不敢移動，滿臉通紅。上一次有男生靠得那麼近，大概是小學時，父母還沒離異，爸爸抱著已經六歲的她，在遊樂園玩上一整天，多麼幸福的一家人。而之後她也沒有要好的男性，也沒有想過男女之情，所以面對突如其來的悄悄話，加上上一次感冒的照顧，瞬間讓她臉紅心跳。待回過神過來，發現許文早已回到家中了。

往後誰也沒有先開口，但關係卻像默認了。把小靜的家當客廳，睡覺就回許文家，把兩個小屋子合在一起，變成更大的空間。暖黃的燈光，兩個人，兩份外賣，一張大床，一對小情侶，互相陪伴。

可是如果問到小靜有甚麼特質，其實許文無法回答；而問到許文有甚麼優點，小靜也應該不知道。兩人的心靈未能十分貼近，可是在這偌大的城市裡，無依無靠的人依偎一起，就可以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悸動。

他們是期待愛嗎？不，應該只是想要個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