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壤之戀

        「請乘搭152次列車前往中國丹東的乘客到2號月台上車，列車15分鐘後開出」老舊的車站喇叭發出了催促分離的呼喊。九月的平壤秋意已濃，而早晨六點的平壤火車站更是寒意蕭索。

         在冰冷的2號月台上我無言地凝視著將要離我而去的淑姬，我們彼此都在等對方先打破那讓人透不過氣的沉默。她今天穿了紅色套裝隊服，這是組織上為了去中國表演交流而新發的，我把要送給她的金元帥襟章輕輕別在她的胸前。「淑姬，你真的做了那狠心的決定嗎？昨夜我說的話真的一點也未能打動你，不能令你改變主意嗎？」

        「方俊，我很希望你可以理解我，原諒我……」她說這話時，溫柔地整理著我那黃舊軍裝的衣領，並閉上眼，把快湧出的淚水硬是吞回去。我們彼此都明白這次的分離，可能就是永別了。雖然心中仍有千言萬語欲相訴，此刻卻什麼也不能說。

         「朝鮮民族歌舞團的同志們現在立刻集合，準備出發。」團長的號令就如催命的死神，讓人感受到心如刀割般的痛苦。 我只能緊緊握住淑姬的手，作最後的哀求：「為祖國﹔爲金元帥﹔為我對你那真誠的愛，求你改變主意吧！」淑姬用緊張的眼神啾了團長一眼。「我深深地愛著你，但是一切已太晚了。」她刻意把聲音壓得更低一點，然後決絕地轉身向集合的隊伍跑去。

         火車越過大同江向北方的另一個世界奔去。

          第二天早上，當我打開朝鮮日報，崔淑姬三個大字如利箭般射進我的眼簾，也射進我的心坎中。“……歌舞團成員崔淑姬意圖叛國……在國境線上的新義州火車站被祖國的邊防軍逮捕了……”癱坐在客廳中，看著這段新聞，我沒有驚訝，衹有失控的淚水不住地往臉上跑。

          就在淑姬被執行死刑的前一天，我被安排了去送他最後一程，彼此的沉默正是這個國度正常不過的溝通。相比我心欲撕裂的痛苦，淑姬的眼神卻是那麼的輕鬆從容。「我相信我們可以永遠相愛的。」我怕我快受不了這殺人般的沉默，只好用最後一句話作道別。她倉白的臉上帶著微笑，伸出手輕握著我的手，我清楚感覺到手心的「紙條」。 

          俊，我的阿里郎，明天我就要離你遠去，走上黃泉路了。我們的離別情話千言難盡，請你不要懷疑我對你的愛。在鴨綠江邊被邊防軍扣上手銬時，我心中已明白了一切。但我沒有怨恨，我此刻只懷念著在大同江邊你的溫柔細語；在羊角島上我們歡樂的笑聲。你那威武的軍裝和那溫柔的眼神，都在告訴我，你是我愛的阿里郎。

           只是在這只能沉默的國度，我連最後向你訴衷情的話都不能說，你說多可怕啊﹗俊，請不要懷疑我對你的愛，只是在愛與自由之間，我選擇了後者。你真的不明白嗎？

           永遠愛你的 淑姬 

            我把信摺好放進軍裝的上衣口袋中，然後別起全新的金元帥襟章。

         「淑姬，你說的我都明白。但你又可明白我的痛苦，你可會原諒我對你所做成的傷害？我情願死也不願意失去你，可是作為祖國的軍人，在對祖國及領袖的忠誠和愛情之間，我只能選擇前者。你明白嗎? 我們都是忠於自己的選擇﹗」 

         “勞動黨中央決定對方俊同志作出大義滅親舉報崔瑩姬叛國企圖的行動給予最高表揚……” 看到桌上報紙的頭版新聞，我只有苦笑與痛苦。

     「淑姫，記得嗎？我說過：『我相信我們可以永遠相愛的』。我不會讓你在黃泉路上感到孤單的，就讓我們的愛在另一個世界繼續吧。」

          我平靜地拔出佩槍…… 

         微風輕帶落葉，飄散於大同江邊，平壤的秋色增添了幾分淒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