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會成為野獸的我們

工作這麼多年，作家張愛玲寫的那句話仍言猶在耳：「我們最怕的，不是身處的環境怎樣，遇見的人多麼可恥，而是久而久之，我們已經無法將自己與他們界定開了。」

想起以前在某超市當兼職收銀員時，中老年人是主要顧客，當他們付錢時，總要把時鐘撥慢一刻。一聽到付款額需要零錢，有些婆婆會伸進內衣口袋，掏出一個盛藥丸的透明小袋，裏面裝了三分一錢幣，她會倒出攤在收銀台，抬頭張口扯破喉嚨喊：「夠未？」

我點了數個一毫銀幣，瞧了一眼後面焦急的隊伍，右掌一攬，全推到收銀台下用左手接著，先撒在錢屜再「嘭」地關上。可婆婆還在逐個拈，好不容易抓住了一個又滑下，我唯有幫她把零錢掃進百寶袋內，此時她才會吐一句：「唔該晒姐姐」，原來婆婆的心境比我的外表還年輕。

伯伯和大叔的脾氣大多像一隻鬥牛瞅見了紅布而憤懣地撞擊，老是把我當成追債人，怒目而瞪，還要求我的速度像野獸捕殺食物般快，才等了十秒就指著我吼「得未？！」喉嚨裡勉強擠出哄亮卻跑調的駡聲，響遍全店。有一位伯伯一直問候我的祖宗十八代，明明他根本不認識我的祖先，即使出了店口還繼續「關心」，或許他只是想關懷「古人」，而不通鬼神的我竟然變成了傳達對象。

有時真想用橫沬回擊他們，但一看到他們踽踽獨行、拄著拐杖的背影或困在輪椅裡的蒼涼，我又不禁原諒了他們。或許當我老了，我也會成為其中一個。

畢業後的全職工作，原來還是會遇見這些人，他們只是變年輕了，而且是比破口大罵還可怕的口蜜腹劍，讓你防不勝防。我以為自己不會隨波逐流、同流合污，卻發現，我好像也變得虛偽了，不敢跟同事坦誠相對，總是笑瞇瞇地說著有違良心的話，根本跟他們界定不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