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的對話］大家都過得不容易吧？

日上三竿，萬里無雲，鳥兒滑翔高空，隨意俯瞰三時不害而民和年豐，是神降之福也。一路展翅，他看見一大片樹林中，一棵樹木兀自高聳，便降落在厚實的樹枝上。

 

鳥兒語氣輕快地對樹木說：「真是健壯的老兄。」

 

樹木沒有欣喜，不以為然：「感謝你，鳥兒。」

 

鳥兒隱約感覺樹木鬱鬱寡歡，問：「你今天過得怎麼樣？」

 

樹木答：「今天只是平凡的一天，一切如常。」

 

 

「什麼是如常？」雲遊四海的鳥兒有點好奇，一整天紮根在土地上的日常是什麼樣子。

 

樹木躊躇一下，不徐不疾地說：「我每天都很累，因為我拼命努力生長。這樣有朝一日，我就能成為這片森林中最高的一棵樹。」

 

鳥兒感嘆，寸步不移的樹木也有宏圖大志。剛才遠眺一片園林，確實這棵樹鶴立雞群。可是鳥兒留意到，樹木說話時沒有半點朝氣，彷彿剛才的遠大理想只是重複背誦的闡述。

 

鳥兒問：「樹木，為什麼你會想長得那麼高？」

 

樹木思來想去，更加疲憊：「你看，我只是一棵樹。沒有頭銜，沒有特點，沒有任何重要性。若你在森林裡繞兩個圈，你早已忘記我是哪一棵樹。

 

可是，若我努力長高，那就不一樣了。若我長高一點，我就能得到更多陽光、更多灌溉；若我再長高一點，我就能像你一樣對這片侷促的森林一目了然；再長高一點，人們便會好奇，怎麼會有那麼高的一棵樹？他們會研究我、討論我，也許他們會寫有關我的報導，我會有專屬於自己的學名。

 

我沒有永生，鳥兒。我知道，樹高千丈，葉落歸根。我不能像喜馬拉雅山一樣，千秋萬古，山巒連綿。但我會有專屬的名字，我會有專屬的報導，我會跟其他樹木不一樣。

 

可是，現在，我只是一棵普通的樹。」

 

 

鳥兒不明白樹木因何垂頭喪氣：「樹木，不要妄自菲薄，你是一棵樹，一棵很重要的樹！你看人類多麼珍重你，把你的家園劃成保育區，不同的企業機構都積極地推廣植林工作，把你視作生物繁衍的場所，生態價值的命脈！你為何要執著於高度呢？」

 

樹木說：「當樹很好，我很高興能為生態環境出一分力。我只是覺得，當鳥兒更好，可以無拘無束，隨意俯瞰大地，視野廣闊無垠；當山巒更好，可以名留史冊，在地圖上、書本上都能留下足跡。」

 

話畢，鳥兒緘默片刻，思索樹木眼中的鳥兒和山巒，無奈感嘆：「可是鳥兒沒有家。人們過度開發資源，濫墾濫伐，全球氣候暖化加劇，烏煙瘴氣；加上人類四處打獵，殺害鳥類，我只能落荒而逃。

 

山巒很孤獨，千萬年聳立於原地，看透離合悲歡，興衰交替，卻沒有一個留在身邊的朋友，彷彿看不見世界的盡頭。

 

不只是你，樹木。歷年來的遍地翱翔，我聽過河流說它希望海納百川，海洋說它希望秀麗澄澈；我聽過小草說它希望爭豔鬥麗，花朵說它希望枯木逢春——卻都終究忘懷得失，以此自終。」

 

 

頃刻之間二者默不做聲，寂靜中思緒喧囂不斷。

 

樹木說：「也許，大家都過得不容易，但學著過得更好吧。」

 

鳥兒依舊沈默不語。光陰逐寸流走，白日依山盡，為很多令人自卑的比擬抹上陰影。夕陽所及之處，與殘留在樹葉上的露珠相得益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