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編輯,關於「書」我想說的是⋯⋯

木森🍁

木森🍁

2021年4月26日

攝於挪威。多少人還有在草地上手執書卷慢讀的浪漫情懷?
攝於挪威。多少人還有在草地上手執書卷慢讀的浪漫情懷?

     擔任過出版社的工作,始對一本「書」建立概念。現代人早習慣利用電子工具進行閱覽,甚至有些學校早已用電子書取代實體書,也許Z世代根本連何謂「書」也沒有一個整全及正確的概念。出版社不敵時代巨輪,一間接一間倒閉,紙媒不可避免地「被式微」,擔任出版社的文字工作者,往往被別人一句「依家仲有人睇書嫁咩?」而倒地中槍,甚至自我質疑。


      然而在這影像橫流、電子媒體一日千里的時代,無可否認的是,文字仍然不死。而「書」作為文字的一種傳統而重要的載體,它背負這個獨特的名稱,很少人知道背後模塑它的,包括它一切獨特的構造:質感、顏色、味道⋯⋯書中每一個部分,都有其獨特的名字與職分——封面封底、扉頁、書眉、書腰、書背⋯⋯每一個微小的部分,都構成了「書」的樣子。要印刷一本實體書,送印前要查看的細節及處理的工序極多,謹慎而繁複:首先邀請讀者編寫內容或由譯者初步翻譯出版書籍,然後由編輯校對,且是幾個編輯輪流校對,務求行文流暢,內容準確無誤。印刷不同電子刊物,不能隨意更改,印了就是印了,就是白紙黑字的錯誤,是可以流傳一輩子的,因此需要絕對的準確度。

      編校後還需要將內容排版,設計書籍封面,整本書的風格、顏色、字款是否適合,是否"reader-friendly", 全都是功夫。故好的編輯不但考驗文字的功力,更佳的是具有一定的設計感和審美觀,懂得從讀者出發去看一本書的製作。待整本書的內容及設計完成,還須選用合適的紙張,封面及內頁用甚麼重量的紙張、用甚麼質料、用甚麼顏色、要否特別印刷效果,還有厚度、價錢等考慮,全都是超越文字書寫的專業知識及經驗累積。待這一切塵埃落定後,便要與印刷廠溝通好所有細節,留待最後一步——檢查藍紙(就是出版書的雛形)是否及格。除了文字有否出錯,還要檢查印刷品有否錯誤(顏色有否偏差?有否錯頁?字體清楚?訂裝整齊?),待一切都通過後,才能拍板落實,請印刷廠大量印刷。除了錢的問題,亦由於每次印刷便是成千的貨量,賣不出去又要煩惱儲存的問題,因此印刷實體書實在是非常敢於冒險的偉大決定,值得每個人去尊敬,並且每本製成品也值得人好好對待。

      這一切,便是一本「書」生成熬煉的艱苦過程,仿如生產孩子一樣。現代人少看書,更鮮有讀實體書(偶爾在車廂看見人手執書卷,不免高興),又有多少人明白煉成一本書的艱辛,以及製作者在其中傾注的熱愛及心血?

      不少人推測,未來的書不會再用紙張,而是改用電子書代替。假如印刷書被電子書完全取代,即是說未來的小孩不會再用手指翻書,不會再感覺那種書的質感。他們眼中的「書」,只是螢幕平面上的一堆字,用手指一撥,就是翻開書的一頁。不再有紙張黏在一起要用手指尖掀起的小心翼翼,也不再有手指把書頁揉開的皺褶。這些書不必沿用以上的製作過程,沒有皺褶,沒有刮花,沒有污漬——一本潔白無瑕的「書」。永遠乾淨潔白的「書頁」,把觸感與體溫牢牢隔絕。

      想起中學讀梁實秋的散文〈書〉,談及「書香」、「書腦」、「書口」;論至新書「要曬」、「要稭」,關於書的一切詞語,我們未來的字典還能保留多少?漸漸地,我們不再有變黃的書頁與文字,也沒有泛黃的相片,所有筆記與回憶不再老去,卻鮮活地保存在電子檔案裏,白晳得仿如昨天的事。我們進化了,以致寶重的東西原來不會變老,反而越更鮮活明亮;而如斯永恆不老的安心,彷彿又在欺哄我們那些重要的東西一直都在,永遠都在。於是我們不再恐懼,以為我們永遠不會失去,殊不知在這種保障中,我們失卻了一份珍惜,一份沉重的懷念。

      趁着未來還未來,書頁的泛黃未積累,也許我們可以再次翻開塵封已久的一本書,感悟字典中那仍存留的「書香」、「書口」,守護這世代喚作「書」的這個專屬名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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