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毒來襲下的香港】在鋪天蓋地的新冠病毒下,我霍然感嘆這個家早已不再耀目

子川
2020年5月18日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人類的敵軍新冠病毒已勢如破竹地蔓延全球,它們幾乎無聲無色地散落在每一片陸地上,令人永遠不會預先知道自己所踏足的境地是否仍是淨土。
然而先不琢磨病毒的威力,單是家中和公司飯堂那如磐石般堅定不移的電視新聞台,那些以專業「廣電腔」報道各國疫情的資訊就已如催眠術般,哪怕在我不在意時候亦強行鑽進我的腦際。最近我總感到莫名的心煩意亂,對身處的世界愈發惴惴不安,估摸那些新聞就是最大的罪魁禍首。
隨著每個國家在病毒肆意横行後相繼緊封國門,暫緩國內一系列經濟活動,地球村也如同站在崩壞瓦解的邊緣。誕生於國際化城市的我們沒法置身事外,經每天媒體的轟炸,自然而然會為擔憂世界一體化失衡,影響從宏觀的政治經濟到細微的生活習慣而感到焦慮難安。
除了乏味的新聞報道,電視就是如單曲循環般不斷播放「堅守在家」廣告,強烈呼籲市民避免不必要的外出;不過依我所看電視台的用心良苦似乎效果不太顯著,尤其是在香港二十三天本地零確診的那段虛偽曙光中,大家蠢蠢欲動的「出門心」就更是放肆,而且十分遺憾我亦是其中一員。
人是群居動物,要大家天天如坐牢般待在家裡本來就很不科學,更何況香港的房屋還普遍狹隘得足以讓靈魂窒息。縱然如此,在這幾個月裡我的出門次數也確實是大大減少,一來當然是擔憂受感染而自動棄權出門,二來亦是因為很多地方都已因疫情而勒令關閉。
大環境破天荒的糟糕景況本來就容易令人陷入低沉失落的陰霾,再配合斷絕社交娛樂的枯燥生活,在這看不見盡頭的世紀瘟疫下,我感到自己再差一步便要掉進深不見底的洞穴裡。終於一天有位友人說想出來吃飯小聚,而我那時看香港的疫情也算開始受控,便答應了赴會。
我猜大家見面將寒暄話題圍繞新冠病毒已成為了新常態,即便我對這個改變完全不抱有好感。很多人說香港年輕人都是在海闊天空下奔放不羈的旅行者,而我的這位朋友就是其中之一,這解釋了為何她迅速便墮入一連串對因疫情導致無法旅行的抱怨。
如今離港無門,旅行已變成了一件如登上月球般,遙遠得不可觸及的事情。我知道她一向非常熱衷於小腳板走天涯,所以新冠病毒的降臨即使沒感染她的肺,也如麻醉了她的腿般教人絕望。她一味細數起自己的旅行往績——她曾窮遊歐洲走訪華麗城堡和教堂;也去過東南亞做義工當義教;亦少不了到日韓台吃喝玩樂,甚至試過經遼寧丹東進入北韓探索神秘國度。但是如今這一切都已化成只能回味的泡影,再次出境的日子變得遙遙無期。
雖然非常難過,但人生在世就該認清和接受世界上沒什麼是必然的;比如像一千多年前的龐貝古城,昨日還醉生夢死於奢靡生活,怎料在鸞顛鳳倒中都還沒回過神來,外面便已變成人間煉獄。
同樣被病毒禁足的我狀況實在也沒好得哪裡去。對著愁眉苦臉的她,我亦只能給予虛無縹緲的慰藉,並建議她這陣子可多在本地逛逛走走,順便襯著這次機會多認識自己所屬的地方。不出所料,她當時一聽臉就皺成一團,把香港說得如不毛之地般完全沒有可去之處。我想起附近有個九龍寨城公園很久沒再去過,便邀請她飯後再逛一圈;不過她直截了當的拒絕了,寧願留在商場涼空調。
「那裡不就是個給公公婆婆做晨操的公園,是個不消廿分鐘就走得完的過路處,環境平凡得就連拍照都毫無價值。」
事實上我非常同意她的講法,畢竟單憑公園騙不了人的面積和總有高樓大廈作背景、建築無甚氣派的中式庭院景觀,真的難以令人陶醉在裡面;只不過在我欲跟她說起昔日的九龍寨城時,她卻擺起一臉茫然的神情。
「那裡是英殖時期的中國大陸外飛地,是『三不管』下沒經城市規劃的都市奇景,更是不少上一輩香港人的回憶。」
在我心中城寨簡直是香港近代史,甚至是人類史上的一個傳奇;它的魅力在於只使用非常有限的空間,卻能將貧民窟的肮髒和混亂發揮出超凡脫俗的境界。它不僅曾是五萬人的居住空間,更是香港地一尊富深厚內涵的巨型當代藝術品——不需千言萬語,只以腐朽糜爛的建築便可清晰訴說出香港上世紀的滄桑貧苦故事。
然而香港總不能一直停留在衰敗和殘破中,不然東方之珠這名字就有點言過其實了。九龍寨城公園正正是在我出生的那年那月竣工的,意味住寨城在我出生前便已挫骨揚灰,吹散在歷史的星河中。此生未曾親眼一睹寨城真貌,也算是我的一個小遺憾了,唯有在公園的簡介區從文字和影像圖片感受那些已遠逝的香城往事。
我跟友人吃飯後就各自回家了,也沒有再往哪裡逛。在回去的路上我的思绪暗潮湧動,忖前思後香港這小地方對新一代來說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定位——是溫馨的家,寄生的混凝土森林,還是煎熬的囚室?先不說只醉心於到鄰近國家吃喝玩樂的泛泛之眾了,對於那群總高呼應趁年輕浪蕩天涯拓闊眼界,而目前因遭疫情捆綁雙腿而叫苦連天,要翻看旅遊舊照才找回生活勇氣的背包客和旅行者們,他們勇敢走出去的冒險心我真十分欣賞;但同時亦由不得去懷疑,他們當中有多少人曾主動認識和了解過自己出生和成長的城市?還是香江對於他們而言,只不過是一個用來打工賺資金和吃飯的補給站,當儲夠能量就迫不及待跑到任何一片陌生的土地上,燃燒所謂自由奔放的任性青春?
當思路來到這兒我就感覺有點蹊蹺了。近年身邊人開口閉口都在強調自己是「香港人」,有朋友甚至為了香港這彈丸之地不惜一切赴湯蹈火,哪怕冒著被捕風險也要上街戰鬥,冀望香港能免於中共的粗暴蠶食。無庸置疑啊!我們都還深深愛著自己的孕育之地,就是這個曾蘊含東西方文化交融結晶的璀璨大都會、令中華光影藉軟實力風靡全球的南方城市,如今墮落得純粹去助美帝宣傳虛有其表的自由和民主罷了。
那天晚上我獨自跑到天台坐了好久一段時間。眼前密密麻麻的高樓大廈閃出不同色溫和亮度的燈光,樓下街道仍然熙熙攘攘;卻好似唯獨那輪悄然掛在深藍色天穹的明月,才能接通我的孤寂心靈。不知不覺間,手錶的運轉將時間推向靜謐深夜,大廈的人造星光一點點的慢慢褪去,大街也漸漸回復平靜安寧。也許是困意來襲的緣故,有一刻我竟荒謬的懷疑起來,明天這裡會否再次出現同樣一片八街九陌、燈光閃耀的景象。
燎原之火,亦可灌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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