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息怒，年度字詞是 rage bait

牛津大學出版社自二零零四年起，都會選出年度字詞（Word of the Year），由語彙學家揀選最能代表過去一年的字詞。今年獲選的是 rage bait，意指網上挑動憤怒、用以帶動流量的內容。

牛津大學出版社似乎與所選字詞相反，避免觸犯眾怒，解釋雖然 rage 和 bait 是兩個單詞，但它們經常被合併使用，構成一個固定的意思，學術一點來說，就是字詞的黏合度高。選取年度字詞時，其實也不限於單詞，還包括詞組和語句。專家指二零二五年人類生活已由科技帶動，偽冒仿真（deepfake）、AI 生成的網絡名人、虛擬伴侶、約會平台等之湧現，正正顯示科技以至 AI 深植於人類生活。我們詰問自己線上線下的真正身份。專家最終揀選 rage bait，看來與上述勾勒的宏闊科技世界，在科技等級上降低幾重，但卻的確是當今人類生活的寫照。

挑動網民憤怒，又如何？原來有利可圖。英國廣播公司（BBC）報道，現年二十四歲、出生於埃塞俄比亞、現居於美國的溫蒂．些素（Winta Zesu）去年透過社交媒體，獲取十五萬美元收入。些素製作自編自演的影片，內容多是飾演麻煩顧客、網絡名人，作出無理行為，惹起眾怒。大量被觸怒的網民進內留言，推高影片流量。些素自言︰「我吸引多人憎恨。」（I get a lot of hate）

為何公眾的怒氣可帶來金錢收益？可能涉及科技巨企的演算法。暫未有公司站到台前宣佈演算法的詳細運作程序，好些學者推斷社交媒體、影片網站並不主動推薦優質內容予使用者，而是使引發爭議的內容置於當眼處。憑常識猜想，一邊是某藝人歌聲舞藝出眾，另一邊是某尋常百姓做出有違公德行為，我們會認為前者較受普羅大眾歡迎。然而，在網上平台的能見度未必與我們心目中的喜好相應。首先是人類還是有喜好獵奇的一面，別人的舉動驚世駭俗，很多人不認同，但仍想一睹究竟。部分觀者看後憤怒，恰巧人類感到憤怒，往往亟欲宣洩，於是留言詈罵，或挑毛病嘲笑，豈料貶抑影片中人竟提升他的可見度，名利隨之而來。

英語世界的網絡流量夠多，以 rage bait 謀利說得過去。中國大陸以外的華文地區，網絡所帶來的利潤較少，由惹怒網民、博取關注、推高流量，最後獲利，多重關卡，本來不易悉數通過，但近來臺灣、香港也興起所謂「引戰文」，與西方隔洋相應，暫時最常見號稱「引戰文」的平台是 Threads。該等引戰文常見兩大特點︰一、篇幅短小，往往是一兩句，發佈者卻自稱為「文」，切合當今亂套「長文慎入」的陋習；二、帖文只提出個人見解，多半不是挑戰道德底線的言論。這些與用聳人聽聞方式意圖出位的網絡白痴所作所為，足以稱為 rage bait 的，相距甚遠。身處華文世界者還可安慰，原來港臺網民溫柔敦厚的佔多數，裝腔作勢扮兇惡，還是兇惡不了。然後值得思考的是︰既然言論本來不是犯眾怒，何必雷聲大雨點小，自稱「引戰」？大概更像引人注意。尋常百姓發佈一百則 Threads 引人注意文，也不會帶來些素十分之一的盈利，根本無利可圖；仍稱「引戰」，其實虛張聲勢，本來無事可戰，卻自招網民來罵戰，不過引人注目。若發文者是十幾歲的少年，他們處於青春期，想像自己處於舞臺的中心，情有可願，就給予時間他們成長。若是成人，還以青少年的手法令人讀自己的片言隻語，真叫人為他們的心智發展擔憂。

國際關係學者沈旭暉本月開設 YouTube 頻道「沈旭暉︰堅離地球校長室」，此前沈旭暉另一個頻道「堅離地球」已運作多年，加上其他社交平台專頁，推廣學科普及，分析國際局勢，發表評論，可謂苦心孤詣。新創立的頻道首段影片題為「新 Channel 開台宣言・如何戰勝演算法：誰在操控我們的世界觀？」講述他希望透過頻道傳播準確、深入的訊息。沈旭暉描述營運網絡平台的難處，他甚至明言︰「明明我想講國際議題，但受眾的期望可能是很 juicy 的內容。」又描述 YouTube、TikTok 等影片平台「在十幾秒內製造強烈的情緒、清晰的立場和鮮明的二元對立。複雜的歷史脈絡、法律條款、制度設計等，所謂宏大敘事的議題很難在幾十秒內講清楚，自然讓位給『三個重點你要知』、『一幅圖說明中東局勢』之類簡化的敘事。」沈教授反映網上的亂象，又或者可謂網民有多愚蠢，他們立場先行，不求甚解，情緒主宰判斷。

過去十年，牛津大學出版社所選的年度字詞還包括 climate emergency、youthquake、vax 之類描述社會當時的獨特現況，更多的是另一些，例如 brain rot、rizz、post-truth，甚至二零一五年的笑到流淚表情符號。網絡發達、資訊流通的世界，本來有利知識傳播，意見交流，方今已發展地區人人手中一機，幾乎隨處連線，人類有否知得更深更廣？見解有否提煉得更精純？沈旭暉在影片中指出互聯網面世初期，有些人期待的資訊發佈和獲取權變得更平等，現在看起來並沒實現，反由科技巨企的演算法主導。英國評論家 Douglas Murray 也說網絡沒有令人變得更聰明。前蘇聯時期在烏茲別克出生，現居於倫敦的喜劇演員及評論家 Konstantin Kisin 則說，傳媒總有偏向，我們所接收的資訊足以影響我們的思想和判斷。我們可做的是精挑細選，積極搜集造就準確認知的材料。比起引戰，在網絡還是有更多有意義的事可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