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悼，也詠竹

香港世紀衝天大火災發生後，有些在社會擁有話語權的人搖身一變，似乎萬事通曉，未待專家調查，就判斷香港運用多年、棚架上的竹枝是火勢迅速蔓延的主要因素，誓要除滅地盤上每一枝竹一般。香港以至華人聚居處，經常以竹作為建築材料，源於取材方便，竹還具備輕巧、堅韌、易種植的特性。此外，華人在文化層面上，為竹賦予深厚意義。今回附庸風雅，回顧文人如何詠竹，還望減少某些人目前對竹的排拒。

中國古代文人把正直、有節、虛心、堅毅這些稟性投射於竹之上。我們很容易想像，這是由於竹的形態使然，它正正是筆直，一節一節生長，內裡中空，韌力非凡的。文人以竹為高潔，不晚於宋朝，南宋徐庭筠《詠竹》「未出土時先有節，便凌雲去也無心。」正正把握竹有節、中空的形態，作為雙關語，投射人的有節氣、不懷二志。著名的詠竹者包括北宋蘇軾，他在《於潛僧錄筠軒》一詩中寫竹，其中幾句謂︰

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

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

人瘦尚可肥，俗士不可醫。

世稱「東坡肉」的燉豬肉因蘇軾馳名，可見他鍾愛品嘗美食，而自言寧願不吃肉，也不可居於無竹之地。後人可以說這是文人的空話，但若不論寫作動機，蘇軾在詩中展現他關注精神層面的事︰「人瘦尚可肥，俗士不可醫。」身軀肥瘦可以改變，但為人淺俗，不可治療。文人所謂的「俗」，難免有階級觀念，「俗」與「雅」相對，而「雅」往往是知識人才能掌握。今日教育普及，資訊流通，典雅事物不再是權貴的專利，反倒由權貴組成的集團，有時更呈現當今尋常百姓都覺俗不可耐的醜態。例如有隊伍臨近災場，背後仍舊火光熊熊，眾多居民生死未卜，他們卻忙於穿起粉紅背心，笑盈盈拍照。看此例再遙想文人所言的俗不可醫，相信正常人亦有同感。

竹與文人甚有關連者，另一項是他們所讀的書。上古時代，中國人的書籍用竹編成，竹卻不是砍下來就撚來刻字，而是有「殺青」的工序。所謂殺青，是以火烘烤竹枝，逼出竹的汁液，令竹乾燥，方可使用。南宋文天祥《過零丁洋》的名句︰「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其中「汗青」就是烘烤時竹枝流出的汁液，比喻為史冊。文天祥此句就是自言準備壯烈犧牲，預想一片丹心可在歷史上留下佳名。古代文人重視名節，這會招人非議，批評他們沽名釣譽。若稍讀歷史，就可發現看重名譽總不是太壞，他們處事還有所節制。更可恥的是現世壞事做盡，看似不理名譽，但是勝者為王，改寫歷史，有望獲後世認可。這種人恰可用「罄竹難書」來形容。《呂氏春秋．季夏紀．明理》有謂︰「此皆亂國之所生也，不能勝數，盡荊越之竹猶不能書。」指用盡一個地區的竹仍未能盡錄壞事。後世沿用這說法，最著名的出自《舊唐書．李密傳》︰「罄南山之竹，書罪未窮；決東海之波，流惡難盡。」成語「罄竹難書」就形容罪惡多得無法盡錄。

若嫌正直有節、名垂千古等陳義過高，留有文人酸腐氣味，古人還有實際的一面，察看竹的韌力，加以發揮。清代鄭燮所作的書畫《竹石》，上題詩云︰

咬定青山不放鬆

立根原在破巖中

千磨萬擊還堅勁

任爾東西南北風

該詩描寫竹在岩石的裂縫中生長，面對急風仍可堅立。竹無法選擇生於何處，但落在可成長的土壤，抓緊泥土，筆直向上，面對烈風暴雨，臨近歪倒，又擺回原處。看似脆弱輕薄，原來堅韌無比，不是一味剛硬的鋼鐵所能比擬。遇諸多磨難，竹不發一言，就在該植根處，堅挺不拔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