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賣步兵誌

職場上的西西弗斯

職場上的西西弗斯

2025年10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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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十一點,我站在旺角街頭,臉上滿是汗水的。手機的導航顯示「亞皆老街」,我卻在這片霓虹招牌的迷宮裡來回打轉。手上保溫袋裡的雲南米線正逐漸失去溫度,就像我對這座生長之城的熟悉感,正在一單又一單的外賣中慢慢冷卻,感到迷惘。

 

今日是不幸地成為「外賣步兵」第五個月,我學會了用另一種維度認識香港。選擇這份工作,是因為失業半年後面試再度失敗。與其讓履歷上的空窗期越來越長,不如先動起來。

 

第一苦:身體是耗材

 

本來是在office工作的白領人士,但是今天要從事體力勞動的工作,在手機上顯示的地圖五百米的距離,在現實中可能是天橋、隧道、商場迷宮與人潮的疊加。我們就像都市裡的游擊隊員,與紅綠燈賽跑,與電梯較勁。雙腿是最精準的計量器,日行三萬步,膝蓋在夜裡發出細碎的聲響。

 

天氣不似預期,日曬雨淋,就是在暴雨來襲時,雨水從雨衣縫隙鑽進領口,手機要用保鮮袋層層包裹。不過,最難受的不是全身濕透,而是抵達寫字樓時,白領皺著眉接過外賣,彷彿是我們故意滴濕食物。

 

第二苦:算法的囚籠

 

零工問題已不是新鮮事,平台系統是永不疲倦的監工,各位每個動作都被量化成數據:「超時率」、「接單率」。有時系統會同時派來三個方向相反的訂單,你明知這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卻不得不踏上這趟註定被投訴的旅程,因為你寧願被投訴,都不希望手停口停。最諷刺的是,當我們在烈日下狂奔,只為將一杯珍珠奶茶準時送達時,手機彈出通知:「高溫警告,請市民儘量避免戶外活動。」是的,如果不是在極端天氣的出現,恐怕我又要賺少很多錢了。

 

第三苦:看不見的人

 

我見過這座城市最真實的模樣,從半山豪宅到劏房隔間。我們成了無接觸的傳送帶,將城市的養分輸送到每個角落,自己卻像隱形人。

 

「唔該,放喺門口得喇。」這句話聽了無數遍。最難堪的一次,送餐到高級會所,保安攔住我:「送外賣嘅,行貨運電梯。」,只能自己消化這份不被看見的苦澀。

 

在香港,愈來愈年輕人做外賣員。我們大多受過教育,卻在職場碰壁。這份工作的自由只是表象——不用面對辦公室政治,卻要忍受更直接的生計壓力。

 

這份工作的苦,不僅在體力消耗,更在尊嚴的磨蝕。每個月平台發來績效報告,用冰冷的數字評價我的努力,卻從不記錄那些暴雨中濕透的鞋襪、被顧客無理指責時的沉默。

 

這天凌晨兩點,我送完最後一單。坐在廟街的夜宵攤前,思考著要不要用剛賺來的六十元買一碗粥。隔壁桌的年輕人正在討論移民大計,我默默喝著粥,想起家中待繳的帳單。

 

這座城市永遠有夢想起飛,也有人在為生存匍匐前進。我們這些外賣步兵,用腳步丈量著香港的溫度,把別人的晚餐準時送達,自己的晚餐卻總在深夜。當手機再次響起接單提示,我吞下最後一口粥,站起身,又一次扎進這片霓虹閃爍的夜色裡。

 

握著手機裡剛剛到帳的運費,至少明天,我能繼續在這座城市活下去。在這寸金尺土的地方,我們用最原始的體力,換取思考未來的時間。

© 本文由作者【職場上的西西弗斯】創作刊登於Influence In Asia (By HKESE),如未經授權不得轉載。